又是一年春来到,我和父亲在赵王河边上慢慢地走着,入眼皆是花红柳绿,一派大好春光。春风拂过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也扬起了父亲的满头银发。父亲望着不远处怒放的油菜花海,思绪渐渐飘远,带我走进了他的青春年华。
那是1968年的秋天,奶奶去了陕西给姑姑看孩子,大伯、二伯都在外工作,家里只留下了刚初中毕业的父亲。彼时,一场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正在进行中,父亲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去响应国家的号召,给自己找个活儿干干,于是主动报了名。
“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台上的父亲带着知青们在出征大会上喊出了响亮的口号,热烈的掌声响彻在菏泽剧院的礼堂里,久久不息。坐着公社派来的马车,这些青年们来到了离家五十里地外的尹楼农场。
二百余亩的良田,半沙土质,临近赵王河南岸,旱能浇,涝能排,适合各种农作物的生长。一位老支书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在这里,十几个城市青年住在四面透风的老屋子里,打着地铺,轮流做饭,赶着牛犁地,挥着锄头劳作,个个儿都锻炼成了农田里的老把式。父亲还记得,那年冬天一夜大风雪过后,一觉醒来,被子上居然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头满脸的雪花,大伙儿全不由得笑起来了。
生活条件是艰苦的,但是青年们有着火一般的热情,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就如亲兄弟一般。就是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他们学会了苦中作乐。夏秋之交时,蝈蝈们在田野各处鸣唱着,父亲和他的小伙伴们前前后后抓了二十多只佼佼者,还学着那些专业人士,给蝈蝈们造起了房子。父亲他们把小刀磨得飞快,削了高粱秆编起来,一个蝈蝈们专用的二层小楼便拔地而起了。他们还攒了一个夏天的冰糕棍儿,切成合适的大小,磨平整了,围住那二层小楼当栅栏。
伴着蝈蝈们的清脆的叫声,农闲时候的青年们对知识的渴望在暗暗生长着,去哪里找书看呢?父亲他们划船去了对面的村里,向村民们借来了一批线装古书,原始的木版印刷,竖排版,没有标点符号。一遍看不懂没有关系,那就多看几遍,直到看懂为止。《聊斋》《封神演义》《三国演义》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被青年们如饥似渴的翻阅着、讨论着。转眼到了1971年底,根据上级的指示,尹楼知青点被取消了,大家被重新分配了去处,十几个青年又要各奔东西。
1972年的春天,父亲和他的好友来到了离家更远的义和岭林场。这里不同于尹楼,全是沙土丘,大风一吹,细沙土就要埋人。于是这里建起农场,种上了杨树、槐树来防风固沙。林场的北面是大片的农田,南面则是瓜果园,苹果、梨、西瓜、甜瓜、葡萄在茁壮的成长,林场里还养牲口,牛、马、猪都有。三十多个知青在这里种完小麦,种玉米,偶尔还种些苜蓿喂牲口。青年们偶尔还去看看林场里的高头大马,央求照看马的工人骑上一会儿那头膘肥体壮的种马,漫步在小道上,心随着马儿得得的马蹄声一起奔向了未来。这年年底,随着国家大政策的调整,父亲他们结束了下乡,通过招工回到了城里。
如今,每年父亲都会和曾经一起下乡的好友聚聚,回忆一下当年那段难忘的时光。去年,他们还去了尹楼、义和岭故地重游,老支书不在了,老房子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敞亮的房屋,金灿灿的油菜花海像油画一般铺展开来,那里已经建成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当年的荒凉与贫穷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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