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夜细雨过后,四面环水的村庄,轻烟薄雾氤,近水淡流茵。清新秀丽的小村如静美的处子仍恬然梦中,好事的家犬闭门酣睡。
此时,云霞姑娘早已挑着水桶来到井边。
突然间,大车一阵沉重的碾压,晃醒了宁静的小村,鸟鸣了,门开了,狗叫了。
早已拢着袖管守候在村口云霞的父亲,停止了焦灼的走动,绽开额头深深的沟壑,忙不迭地向着装满簇新嫁妆鲜亮红绸的大车迎了上去。
不一会儿,云霞一阵惊慌失措的哭喊声划破了村庄宁静的长空。
婶子大娘,叔叔伯伯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快救命呐!她凄惨的呼求声响彻在每个早起的村人耳际。
真不要脸啊!大女儿跟人跑了,不愿归还彩礼,便偷着把更漂亮的二女儿转嫁给了原来的大女婿!陆续聚集的村人气愤的说着。
几个热血的后生抄起了顺手可拿的扫把、铁锨、石头、砖块等,拦在了车前。
云霞的母亲不知何时隐在了人后,矮小的身子挤开人群钻了出来,她咳嗽了声,捋捋额前垂落的碎发,朝着地面狠狠地呸!了口,青筋蜿蜒的手啪啪地拍着大腿,跳着脚,扯开嗓子尖锐地叫骂着。
谁再拦就S谁全家!
俺家的事儿,好歹轮不到别个管!
唾沫飞溅中气氛骤冷,后生们沉默了,不一会颓废地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愤怒的火焰在眼底急剧闪烁;;
大车开走了,在激昂怒吼的犬吠声中,在几个强壮的汉子、娘们的捆绑押解中,在18岁姑娘云霞悲痛无望的哭嚎中,吐着胜利的黑烟在朝霞破雾里绝尘而去。
井台边,两只打翻的桐油大木桶扑倒在地,缄默孤凉地倾流着白亮的泪痕。
村前,清冽的池塘依然不紧不慢,淡然闲适地照映着小村的景象,村子的东方,天空中朝阳渐渐地升起;;
十里外的台儿村,人口稠密的大庄子里,一户人家笙乐震天,正热热闹闹地办着喜事。
一辆满载着嫁妆的大车驶到了贴着崭新喜字低矮的院门前,瞬间噼里啪啦震耳的鞭炮点燃,唢呐手卖力吹奏着《百鸟朝凤》的喜乐声中,一身喜服面色略羞的新郎,在伢仔们的簇拥下,上前抱起了头顶喜帕的新娘。
很快,旁边聚集看热闹的人群发现了些许的不寻常,新娘宽大的婚服下,上身僵硬,还有那离地不断扭动的双腿。喧嚣的喜乐里,人们悄悄咬起了耳朵,满脸堆笑的主家殷勤地分发着香烟、瓜子、糖果。
喔!喔!喔!新的一天,在公鸡啼鸣中拉开了帷幕。
一只大手挑开了红布窗帘,将窗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窗外薄雾笼纱,几只鸟伏在树梢颤巍着嘀哩。油纸窗上积满了濛濛的水汽,鲜红的喜字窗花衣衫半湿,身子越加紧密地贴在了窗纸上。
光影微动的房间里,满屋的喜色,墙上大红的喜字剪花,茶瓶茶壶茶杯大盆小盆上,均套上了红纸的剪花,双喜红缎的床上,被子掀开了一角。床脚,一条喜被散落在地,背靠床板一身喜服的新娘,动了动侧歪的脑袋,闪闪蝶翼睁开惺忪的眸子,正是姑娘云霞。
高大的男人静立窗前,逆影中,大致看出这是张棱角分明的脸,紧闭的双唇此时微微开启跟我一起出去吃饭吧?
云霞重重地别开了头。男子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声,上前拂开遮盖在云霞面际的长发,拉了拉她身上滑落的棉被。立起身,吱呀一声推门而去。
一开一合间,薄凉的晨风涌入,云霞低头咳嗽起来,眼泪合着清涕一起涌出,拼命扭动起身子。片刻后她放弃了挣扎,喘息着无力地伸直了双腿。
今天是被抢的第二天,嗓子早已嘶哑,由于拼死反抗,被缚在床腿上了度过了一宿。想到未知的未来,云霞再次泪水横流。
迎庄村,高高若小山的庄台,外沿的村道上远远走来了一位身形苗条的姑娘,近了才看清,姑娘一侧脸上有块巴掌大的浅色胎记,破坏了原本姣好的面容,这是云霞的大姐彩霞。
彩霞一身时髦的新装,闲适地走着,那是电视上新流行的款式,在民风闭塞的乡下还很少见。
彩霞时不时看一眼低洼的池塘里嬉戏的几只鸭子。白净的左手半握着端在胸前,右手快速地在左手中分拣着瓜子丢进红艳的小嘴,嘎嘣一声后利落地吐出完整的瓜子壳,随之一粒接一粒的由薄薄的红唇飞出,落在村子狭窄的泥路上,飞了几飞便混在泥灰草屑中不见了。#p#标题#e#
回来了啊,彩霞!村西的王家三娘站在自家门口打扫猪圈,看见走来的彩霞,直起腰熟稔地招呼着。
嗯呐!三娘忙嘞!云霞落落大方地开口,脚下不停,继续往前悠闲地踱着碎步。
看着婀娜前行的彩霞背影,三娘鄙夷地翻了翻白眼,扭头,手中的扫把狠拍在大肥猪的白屁股上。高声叫骂道:你个骚货,浪够了回来吃食了!吃吃吃肥死你!每天就知道祸害人,再哼唧哼唧赶明个过年给你杀吃喽!
听着身后传来的猪嚎声与夹枪带棒的叫骂声,彩霞扯扯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撩起眼来漫不经心地扔进红唇里一粒瓜子,转过头继续欣赏大鸭戏水的生动景韵;;
又是一个清晨的到来,窗外,朝霞红晕了半边天,清脆婉转的啁啾歌语中,几只鸟雀在枝头上下欢欣跳跃。
云霞坐在床头,软软斜靠在男人的怀里,就着那双长满厚茧的大手一勺一勺小口地喝着稀粥。稍顷,苍白的面上多了丝润色。垂搭在被子外面的手,裸露的腕上几道缚痕清晰可见。
男人喂得很仔细,每一勺都细细地吹上几口,片刻后再用帕轻拭下云霞的嘴角。望着怀中娇美的侧颜,目光溢出湿润的柔波,逐渐地,又被无尽的疼惜覆盖;;
盛夏,朝曦缓睇,知了轻吟。丰盈了面颊更加俏丽的云霞坐在男人崭新的摩托后,大包小包地回了娘家。高高的半坡上男人推车,云霞后面助力轻扶。
霞子来了!
霞啊!又来给你爹妈干活了?
村口小空场的墙根下,或站或蹲的村民们端着碗亲热地招呼着云霞。
一年四季,无论寒冬闲适亦或不太赶场的农忙间隙,短促的早饭间,侃大山是大多数村民雷打不动的习惯,也是农村最普遍的消遣方式。男人们谈谈收音机里、电视上看来的时政、三农新闻,侃侃外出务工人员从外面带回的各种最新的小道消息。高谈阔论中,时而因某个论证引得其中两人脸红脖子粗地激烈争执一番。女人们扒拉着饭支起耳朵听了会,又凑在一起聊起了别人的家长里短。
这会儿,看见这对夫妻上得坡来,便停止了各种火热的话题。
窈窕的云霞眉眼弯弯,细声细气地应着:哎,哎,大爷大娘们都吃饭呐!
身材挺拔的男人亦冲着空场含笑点头:大爷大娘们早啊!
待得浓情蜜意的小两口转进了巷子不见了身形,村人们话头一致绕到了这对小夫妻身上。
看看,这姑娘越来越俊了!瞅瞅她那大高个模样齐整的男人,人五人六的真是个干活的好把式,俩人多好嘞!听说,她男人在县里当上了保安小头头,吃上了公家饭,端上了铁饭碗。俺连襟那次去县上办事,还和他说话了呐!
云霞的二婶俩手环着白瓷空碗顶在肚前,空出几根手指攥紧粘着粥渍的竹筷,长长地一声喟叹mdash;mdash;
这几年若不是云霞两口子经常过来帮衬,就凭她那病殃的娘和歪枣的爹,还有那不成器的小弟,家早不成样子了!她那个姐和村主任那小子,明明就住在娘家屋后不远,平时也不伸下手帮帮!
村西的王家三娘弯曲指甲扣着牙缝里卡着的菜叶,舌尖卷挑了几下,噗!一口吐在地上,抬脚踩了踩,撇撇翘着死皮的嘴。
咋帮?两口子三天一打两天一闹,她娘老子每日窝心着呐!想当年那大车开来;;也就是云霞这姑娘仁义!
村民们陷入了沉默,不一会端着空碗相继散去。墙根下,两只小蝶扑棱着薄翼上下翻飞地追逐着。
日影轻移,小村阳光渐烈,金蝉持续的知了!知了!,热风吻舐间,池塘波光潋滟,粼粼闪烁中泛起晶亮的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