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秋水,天青沙白。
秋主肃杀,戾气重。秋风过处,提刀舞剑,一派杀气。但,秋水,却凉,凉丝丝的,丝丝入扣,招人欢喜,如渴天饮茶,浇心败火。
秋水聚在荷叶上,散在草丛中,陷在山石上,点一点在秋天的眉心,敷一片在秋日的额头。让滚石砸着尾巴的秋老虎,瞬间气朗神清。
秋水是澄澈的,微冷,有玉的姿容。或伏在山脚,兜在山腰;或卧在草木间,枕在残荷中;再或蜷缩在野店村外。玉养人,助人修为。秋水也养人,祛燥养心,教人平和。
山野的秋水,是隐者。通明,坦荡,要求不多,奢欲没有。在荒道,腐叶,凄草,寒木,冷石,凉亭,旧瓦之间,自修自得,自适自如。
山里的秋水,天是天,云是云,山是山,月是月,太阳是太阳,看得很清楚,分得很明白。它容纳所有,包罗所有,却从无矫饰,从无隐匿。草木瘦却,石显精神,山有骨相,有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有时云聚云散,无悲无喜。
它心底的天际,是高远的,疏阔的,清朗的。它内在的品质是反求自己的,直面内心的,我外无物。
村落的秋水,是村落最后的守望者,独自静默,守持,不离不弃。它看过很多风景,看够了太多的浮华与热闹,于是它累了,倦了,也终于明白,自己的真正归宿在哪里。于是便像杨氏太极那样,收脚,收手,闭目,吐纳,和身底的泥土,四围的草木,人家,融汇合一。悄无声息的,彻彻底底地沉静下来,平和下来。
它退在村庄的脚边,掌心。不再争躁,不再远游。它不再轻信远方的诗意。与故乡厮守,没有远方,一样诗意无边。
人间的秋水,是女子。男人太污浊,配不得秋水。秋水一样的女人,不穿旗袍,不抹红唇,不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甩着膀子走。她可能懂一门或几门乐器,也会写词,偶尔写诗,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懂得沉思,能一个人拖着下巴,眼睛盯着远方的云或近处的水,思想,好久好久。
我见过这样的女子。在古村侧秋水旁,她坐在木质的画架前方,出神地望着近处的石桥,粉墙,灰瓦,马头墙。石桥下的水流穿街过桥,触石做声。水流是清凉的。从我的角度,能看着水里映着的淡青天色和一截白墙,以及白墙上五六个拳头大小的红石榴,压在青色的小瓦上。她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她坐在画前看风景,而我在她的风景之外看她。看如秋水一样怡人的她。无法忘记。
秋水让人贪看,贪恋。让人相信世间有太多的美好。季节走到秋季,前行的路途早已胀得满满当当,不留缝隙。时间的野马也早是焦渴难耐,无处踏脚。此时的秋只能另辟蹊径,不断做减法。在她的巧手下,从暗黄,枯黄,惨绿,到灰黑,灰白,一层一层地剥离。最后,只剩下一泓秋水映寒烟,她收手了,独自坐在水边,等待下一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