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里又回故乡,故乡依旧是当年的景象,一条崎岖的土路,几间低矮的草房,鸭子们在池塘里嬉戏,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门前凼口那棵古老的香椿树下站着我年买的爹娘,一声声唤我乳名,招手示意我早点回家,生怕我迷失在他乡。
算算岁月,自从那年戎装远行,已经37个年头了,37年对于人生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算是漫长了吧。漂泊的日子许多个夜里,总有一些好像很熟悉但又说不出名字的地方常常出现在梦中,有时是一座山,有时是一条河,有时是一个村庄,有时是一座房子,有时是一个身影,有时也可能就是一个模糊的地方。是啊,回首这平淡无奇却又跌宕起伏的半生,细雨氤氲的江南,风雪连天的塞北,一望无际的平原,飞沙扬砾的沙漠,灯红酒绿的都市,安详静谧的山野,我不记得曾走过多少地方的路,行过多少地方的桥,吹过多少地方的风,看过多少地方的云,然而,心中最清晰、最温柔的那一处风景,终究还是你啊,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是江淮丘陵上一个不大的村庄,居住着八九个姓氏的二十几户人家,因周姓最大,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最早居住于此吧,所以叫周老。村东、北、西三面分别与林庄、沈庄和朱槽相邻,村南隔着一口葫芦大塘、几条田埂和一堵城墙便是金牛镇,过去叫金牛街。据史志记载,三国时期这里叫安城,是曹操屯兵的地方,那古老的城墙便是例证,可惜那例证如今已灰飞烟灭,后来安城也因为一个美好的传说而改成了金牛,这两个名字大概都是在喻示着苍生对平安和富足的向往吧。周老是金牛下辖的一个自然村,直线距离不过一公里,因此,广义上说,金牛才是我的故乡,只不过当年这短短的千米之隔,其实竟是天壤之别,这种城乡间的巨大差距,恰恰是我当年拼了命想离开周老的主因,所以,我常常只说周老是我的故乡,其间其实包含了无奈的自卑。
记得那年入伍的时候,我那个激动啊,心想终于可以离开这又苦又累的地方了,今后一定要好好努力,闯出一片天地,跃出农门,再不回这穷乡僻壤。后来,我真的上了军校,当了军官,从此就真的再也不属于户籍意义上的故乡了。可是我错了,随着在城市生活得越久,对故乡的思念却被拉得越长,乡愁也被酿得越来越浓。那些辗转奔波的日子里,那些不堪炎凉的经历中,每当我落魄或是疲惫的时候,唯有故乡从不嫌弃,唯有故乡可以毫不吝啬地给我温暖和慰藉。我是多么怀念故乡那香甜浓郁的泥土气息啊,那不时从田塍间传来的号子和秧歌,那些无忧无虑嬉戏打闹的小伙伴,那袅袅升起又渐渐散去的缕缕炊烟。
哦,炊烟,我仿佛真的又看到村头那熟悉的炊烟了,那个冬日的黄昏,放学的小路上,我翘首以待自家屋顶升起的炊烟,那是妈妈在用青春熬煮着岁月的艰难,熬煮着儿女一天天长大的生命,熬着熬着,他们就老了,而我们却像那炊烟,一缕缕、一丝丝慢慢地飘啊、飘啊,飘上了树梢,飘离了村庄,飘到了远方,故乡的老屋只剩下父母的爱依然静静的守着这些散去的炊烟,日夜盼他归来,盼红了眼睛,盼白了头发,盼穿了岁月。是啊,我们能拥有现在的一切,不都是因为天下父母殚精竭虑的熬煮吗?我突然明白,所谓故乡,原来就是父母所在的地方啊,正如一位诗人说的,她是清明的那柱香,她是中秋的那轮月,她是春运时的那张车票,她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口音,是我们一生都剪不断脐带的血地,是即便永远回不去,也依然叫故乡的地方。
突然想起一首老歌,一首我曾无数次哼唱的老歌,“走遍了天下的路,最亲的还是你啊,故乡;喝遍了天下的水,最甜的还是你啊,故乡。是你河里的浪花,是你林中的小鸟,故乡,我要永远把你歌唱”。啊,我的金牛镇,我的周老庄,如果你是一曲相思的歌,我愿做那唱歌的人,如果你是一段眷眷的情,我就是那粒钟情的种,我将以我全部的余生,用尽所有的真情,爱你,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