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那时年少,不觉光阴流转如逝水,忽然回首,满园堆积少年痕迹,青瓦黛墙之间藏了多少秘密,或许会在阳光清明的时辰说与山河听,也可能会伴着那一缕清风散在流年中,不留任何痕迹,也可能不做念想,不经岁月风霜,怎耐得光阴折腾。时光温柔流动,光景一年转一年,若说缺了那色彩斑斓,也不为过,毕竟获得的同时也在失去,穷极平生,始终会有落叶归根之际,那时人事缥缈,那一抹斜阳下背着行囊的,是你,也是我。
少年不记事,外婆出去做活,素日将我锁于家中,尚未有妹妹,一人一日便躺在席子上,轻柔阳光照耀下酣眠,偶有蚊虫叮咬,转个身将其吓退,恐吓始终不是办法,蚊虫一直反复在耳畔闹腾,嗡嗡作响,地方交替更换,始终不得安宁,起身坐于柴垛上面,柴垛坐在矮高篱墙上,看看门外是否有人,是否玩着马兰开花,是否会有那个熟悉的玩伴出现在寨门的角落里,等待着我释放出来,且去东河捕鱼,或是退去衣物下河,不觉生羞,归来之际且说与外婆听如此那般下河捕鱼,口袋装下鹅卵石,取出一个比较圆滑鹅卵石做晚上洗脚之际磨脚石,剩下铺于菜园池塘,一日复一日,池中便有些许生机,鱼儿可以安心产卵于上,从此也有了归属,从此安家。
门前三颗柿树,直沿家门,柿子蒂落果熟,坐在高高的柴垛上,坐于上面不觉恐高,只怕惊了天上人,柿子伸手便来。柿树不知何人何时种于公家土地上,待到春暖花开时温暖寨子,花蒂掉落与玉米同酿成美酒,外公时常喜爱借此酿酒,外婆多次劝说无果,后面依着外公性子,烤酒酿酒。开花之际满庭清香,招来众多蜜蜂采蜜,蜇人时而发生,许以孩童待蜜酿成采蜜吃,也会有篱墙间隙筑巢之蜜蜂,很多人在传统信仰里,认为在有烟火气息之住宅,不宜有蜜蜂筑巢,若有蜜蜂筑巢则示大凶,需年轻之男子明火驱赶,赶去灾祸,以求平安,慰安心灵,让外婆是信仰“万物有灵”之女子,且对万物怀有敬畏,鲜有杀生,针对蜜蜂之骚扰,常嘱外公驱赶即可,不必杀生。
外公是教书匠,外婆经常说与我听,少年他乡说书,虽未走出这贫瘠之土地,但任何选择都不后悔,日子且暖,清苦也罢,且许山间明月相伴,鸟鸣山涧,琴瑟作响,也还算得上富裕。外公他乡归来,鲜有人知,遇见孩童在公家之地上,常问道:先生何处来,归何处?首次相问,不觉为之惊奇,反复多次,甚是为奇,奇者为孩童是,外公亦是,只是孩童笑脸相迎,外公便掏出为我准备之糖果分之,留于我少之又少。每一次归乡,不换乃是古色村落和田野景色,人儿在不停的更换,一代又一代,有些是从咿呀学语变成了闯荡在外之少年郎,也有步履蹒跚变成了再也不能相见的孤魂,唯一不改,便成乡音,但却换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极是笑处,我长大后,常听见外公自嘲,或是明白,人生本无常,且去且留不由人。
后来光阴流转,外公回来了,我出去了,我也是成了远离故乡之人,从乡镇到了县城,从县城到了省城,一步一步的走远,我走了外公尚未走完之路,最大相异,外公成了教师,我成了医生,是一种接替,也是一种选择,如外公那般,目前尚未后悔,不晓未来光景如何变迁,且与山河岁月流转,走到哪里便到哪里,亦或是如浮萍般,飘到何处便在何处心安理得,不必去追那光怪陆离的变迁,随遇而安也是一种不错选择,不论何处,心安便不觉身处他乡,他乡也可谈论风花雪月。
但无论我身在何处,每年都会不定期回到收养我童年之村寨,去聆听张爷说话不利索的细心叮嘱,去吃王婆手工制作出来的凉拌魔芋,去和二爷倚靠在村头歪脖子树下,帮他点燃旱烟,一幕幕,一场场。虽每年都有回来,且有外公之奇,众多孩童不再与我认识,稍微年长些孩童亦是如此,偶有长辈回忆之中想起我,些许糖果予孩童,讨得半分相识,或许也是该明白岁月流转不由人,曾经成曾经,过往成过往,始终不变便是村落和田野,人儿都为人间过客,匆忙一生,谁也记不得谁。
夜半,诸多说与外婆听,外婆道:人事如水,不停流转,跨越山河湖泊,穿过山涧密林,总有一天会散,总会有分离的一天,世间万物都在不停更换中,今日较昨日新,明日较今日新,何况人事。后来偶然得知,外公一家要换址盖新房,用半年光景盖了一栋半房子,那一半一楼蓄养家禽,楼上接壤那栋二楼,换做孩童玩耍及办酒宴之用,后院再种两颗李子树和一颗橘树,从此也就安了新家。
每年回来,都会赶往生活二十余年房子,看一看,找寻藏了二十余年的痕迹是否留存,听一听,曾经过往多少的欢声笑语,嗅一嗅,重温少年时的天真烂漫。等着我归来,没有那矮矮柴垛,没有那春华秋实柿树,没有那铺满鹅卵石池塘,剩下便是一方残破土墙,围之而成菜园子,藏了二十余年光景便淡在岁月流转中,过往已成回忆中模样,再无少年之痕迹留存。不过后来才觉,从前总觉飞不出矮矮的柴垛、翻不过的篱墙,后来的我才发现,我早已飞跃山河湖泊、穿过山涧密林,而我外公外婆却始终守着那矮矮的柴垛和庭院,等着我在某一个黄昏归来,话桑麻,饮粗茶,食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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