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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石碾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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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石碾情怀

  【散文】

  王美霞(山东淄博)

  

  石碾,以前在乡下不光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信息交流中心,更是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须用具,因为没有它,生活中的主食,煎饼、窝窝头就没有办法做。当年父亲为了庄里乡亲,费尽了心思在我家场院安了一台石碾。

  儿时的记忆中,山区乡村的生活贫困简单,只有过年过节偶尔吃顿白面改善一下生活,一日三餐当家主食就是煎饼,摊煎饼的上道工序是把杂粮用石磨把粮食拆子磨成糊糊,糊糊的上道工序是把地瓜干、玉米;;用石碾碾成拆子之后用水提前泡好,才能上石磨推煎饼糊糊。因此石碾在没电、没机械的乡村就跟大锅、鏊子一样必不可少。家家户户都有大锅,人人都有饭碗,但不能人人都有口大锅。石碾就似乡村那个大家庭里的大锅。切一石碾从购买到安装是相当昂贵的,据说养一年的两头肥猪了卖了,安装一台石碾还不宽裕。

  我家乡的石碾,是有碾砣、碾盘、碾台、碾架子、碾管芯组成的,碾棍是活动的可随时装卸。碾台跟碾盘是棕褐色的砂岩石(外地买的)做成的,碾台是用青石(石灰石,当地山上有)做成的,碾架子、碾管芯(跟碾架接触的地方镶嵌着竖立的铁条)大都用枣木来做。用石头垒起80公分左右的台子,留有一个通到中心碾管芯处的门,便于修理,碾管芯是固定在地上的;上面装上大概有1.5米直径的碾盘;碾盘外是有四块弧形青石组成的碾台;碾砣是圆柱形两端直径分别为0.6米、0.7米、长0.7米左右,安装时大头在外才能转动自如,两端各有一个凹槽,里面镶嵌有一个铁腕,叫碾脐;方形的碾架子两端在对应碾脐的地方有两块凸出的铁棒卡到碾脐里,在碾架子的另一侧中间凿有一个圆洞、上下端镶嵌有铁环,套到碾管芯上,在碾架的斜对角分别凿有一个圆洞,用来串碾棍用。一切就绪把一米左右的硬质木棍串上,人就可以推着碾棍逆时针方向圆周推动、或用驴子拉动,周而复始转动就可把粮食碾碎。

  据说老家上个世纪30年代,落大的一个村子,只有两台碾,分别安在村子的南、北两头的土胚棚里,我家坐落在村子的中间。有一年夏天,大雨、小雨接连下了十几天,村北头的土胚碾棚没能抗住雨水的侵蚀坍塌了。本来村子碾就少,平时人们用碾就捉襟见肘,现更是雪上加霜了。左邻右舍的大娘婶子、四姑三姐用苑子挎着粮食、拿着簸萁、怀里抱着碾棍一趟趟的去村南头的碾上排队碾压等着推煎饼的粮食,两三日还排不上号。我家也因没有粮食拆子推煎饼已吃了两天的水煮地瓜干了。父亲对这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拿定了注意即是倾家荡产也要为乡亲们安一台碾。父亲的性格是:为庄里乡亲解决困难、有利于大家的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做。几年前他已经在我家后院安装了一台磨面粉的旱磨(跟磨煎饼糊糊的水磨不同,磨盘大而厚重、磨堂里錾刻的条纹也不同,只能磨面粉用)供乡亲们无偿使用。有人说他憨、说他傻,他听后只是一笑了之。

  天一放晴父亲就请乡亲们帮忙上山开石头,人们问他要干什么,他只说要在场院盖房子用,还杀了两棵结满了绿宝石似的绿枣的枣树,风干备用。我在《南瓜》一文中写过,我家有个不大的菜园子,父亲就把从山上运来的石头放在了菜园子旁,在东南角打好了坐南朝北大口的石头房基。

  寒露过后,秋收秋种已结束。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之日,父亲请人打了盖房的土胚,之后把木头檩条,高粱秸箔,麦秸盖顶的房子盖起来了。后来请石匠、木匠,陆陆续续把四块弧形的青石碾台及枣木碾架子、碾管芯做都好了。

  初冬的一日,父亲头遍鸡叫就起床带上家里卖粮、卖猪得来的钱急匆匆的出门了,这一去就是就是三四天,他是跟着拉石碾的马车一块回来的。卖家可能有什么讲究碾砣上还扎着鲜红的绸带。到了我家菜园处,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把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给马车师傅拿吃的、喝的,有几位年长的大娘踮着小脚摆上贡品,燃上香、口中念念有词的跪倒在地磕起头来,那声势浩大的场面是少有的。经过一周紧锣密鼓的安装,一台崭新的石碾立在碾房里。乡亲们兴高采烈,奔走相告,新碾今天可以使用啦!七姑八嫂、大姑娘小媳妇用簸萁端着粮食排着队来试新碾,她们由衷的发出感慨:四哥、四爷爷;;(我父亲排行老四)你可救了我们了,家门上有了碾,再也不用穿街过巷到村头去排队推碾了。从此父亲就成了石碾的维修员、卫生管理员。

  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家里的牛、驴都归到生产队统一喂养使用,但碾还是跟原来一样的使用没有任何变化。小候就常常被指派拿着笤帚去等碾,是十分的不情愿,因为等碾不能到处玩。这里就是个信息交流中心,人们在高谈阔论、新闻趣事、张家长李家短。不愿意听,但不能离开,要排到谁家人不在下家就开始推了。秋天时是愿意去的,因碾房前当年盖房时那棵擀饼轴粗的枣树已有合抱粗了,枝叶繁茂的树冠上结满了红玛瑙似的长枣,又脆又甜。但只能上树摘不能用石头或碾棍打,这时的枣叶很脆一打就会落一地的,推碾的人及家人都是不允许的。因是自家的树会毫不顾忌在别人的帮助下爬到树上,挑着红透的枣摘上两口袋下来分给小姐妹们一块吃,那个香甜比当下的冰激凌好吃多了,至今想起来都口舌生津。

  用笤帚等碾就不怕乱套吗?不会的,那时没处买笤帚,是用生长队分的黍子刮下黍粒后的黍苗自己做的,各家的笤帚形状各异,谁都认识自己家的笤帚。

  人们为了不耽误白天去生产队干活,天天晚上有人推碾,有时石碾吱吱呀呀一夜不停。夜间推碾是乏味无聊的,四五十年前没有电的乡村,在夜幕的笼罩下生灵归巢万籁俱寂,从灯龛里发出的灯光是昏暗的,听到的是脚步踢踏踢踏及石碾传出的吱呀声。

  遇有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大地,枣树的影子形成了各种图案,朦胧、抽象,无尽的苍穹,碧空如洗,白云悠然,月亮静静地穿过云朵,这是一幅无与伦比的画卷,这样美妙静谧的画面会使人浮想联翩,减少夜间冷清的寂寞感。偶尔村里传来的狗叫声,会唤起蜷曲在各家角落里的狗发出一阵短暂的群吠,春夜:报春鸟的爱鸣,夏夜:知了的高歌,秋夜:秋虫的低吟,冬夜:推碾人脚踩积雪的咯吱声及说话声,只有这些间断的声音才会打破黑暗中的宁静。围着碾道周而复始地走动的过程中,人极容易昏昏欲睡,但扫碾人是精神抖擞的,要一刻不停的上下左右均匀的拨拉着扫才能把粮食碾压的快、粗细均匀,要随时把碾好的粮食从碾台上收下来;碾面子时还要一遍遍的打箩,所以要精神振奋才行。

  石碾,任劳任怨是人类的忠实朋友,整年累月的在转动,尤其是春节前更是24小时不停的转,家家除去推煎饼用的粮食要碾成拆子外,还要碾年糕面,玉米面;;这时的碾很容易罢工。父亲一听说碾不能推了,就赶紧去修理,修好之后给碾上油、紧紧碾架子的卯榫,松了就加个楔子。碾道由于长时间走动,坑坑洼洼,父亲就挑上土拌上石灰打平。让碾尽快的转起来,让推碾人感觉舒服一些。父亲只要能听到碾房里传出的吱呀声,他就心情愉悦,眼里眉梢都是笑。

  生活困难时期,石碾可是当之无愧的功臣。那年代,没有电磨、粉碎机。用碾碾压的不光是五谷杂粮,还有坚硬的地瓜蔓、玉米骨头、野草、树皮,但凡能充饥的东西,都寻觅来经过石碾反复的碾压、细碎过箩后,再掺上少量的粮食蒸了吃。人们吃了后肚子胀不消化,大便不通,营养不良造成腿脚浮肿。饭食虽难以下咽,但在石碾的帮助下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后来有了电磨,解放了人们围着碾道转的劳累之苦。时过境迁,石碾逐渐被人们冷落。1983年分地到户后,家家的粮食都有了富余,也以吃面食为主了,石碾逐渐被闲置起来。从前门庭若市现无人问津的石碾,它的容颜黯然失色。只有父亲一如既往的去碾打扫卫生,围着碾道转几圈,用手轻轻抹去碾上的浮尘,露出度了一层岁月包浆漆黑如镜的碾台。父亲深情的说:老伙计:你为了人们可谓是鞠躬尽瘁了,你一圈圈的碾压不仅碾出了机械化,亦碾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现你赋闲在卧,就好好歇歇吧!你做出的贡献大家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岁月流逝,沧海桑田,石碾的碾脐;;都已锈迹斑斑,貌似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只有它坚硬的躯壳在坚守着。直到有一年划分宅基地,石碾被拆除,建起了新房子,石碾不知所踪。提起这事父亲就懊悔不已,没能把石碾保存下来,成为他一生中的憾事。

  进入快速发展的时代,前进的巨轮行驶至今,石碾当家的时代已经成为了过去。如今我们的祖国在党的领导下,各行各业都在日新月异的地发生着变化,作为农业社会的石碾早已被电磨、大型的面粉公司取而代之,过去村村都有的石碾,如今到成了稀罕物。

  有的石碾还静静卧在乡村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有的成了农俗馆、博物馆的展品,或许再过多少年,石碾只能留在人们的记忆中,留在书籍和影视作品的镜头里。

  今年7月我去淄川一个叫韩家哇的村子赏荷花,中午在吃饭地方的院中,突然有一台石碾映入眼帘,我感到非常惊讶,感觉既亲切又熟悉,它跟我家的石碾非常相似,因在其他的地方见过几台都相差甚远。我情不自禁的过去抚摸着它,这时恍惚中看到了慈祥的父亲,我眼含泪水与过世二十多年的父亲说:父亲:你看,你的石碾在这里,虽不是你买的那台,碾架子也不是枣木做的,但十分相似,是有心人保存下来的,你不用懊悔、不用牵肠挂肚了。这时我看到父亲开心的笑了,父亲对石碾的情怀是别人不能体会的。

  乡村中的石碾,像一坛浸透了乡愁的陈酿,它的香醇永远留在老一代人的记忆里。我记忆中石碾的影子是始终抹不去的,因为它镌刻着父亲所承受的种种艰辛和不易,这些艰辛和不易铭刻于心,怎会从内心深处抹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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