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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盘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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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老屋的院子边上有一座石碾盘。

从我记事起,它就在那里。一座碾盘由磨盘、碾滚子、辕杆和立轴组成,碾盘底下用坚实的石头四面支撑起来,就成了劳作工具。小的时候,村里的大人们用它碾过辣椒、小麦、玉米等等。最有记忆的是碾辣椒面,当年一家人把摘回来的红辣椒晒干晾透了,就用碾滚子来碾碎成辣椒面。

碾辣椒的流程是先把碾盘用笤帚清扫干净,把干透了的红辣椒在碾盘的碾轨处满满地铺上一层,确保铺辣椒的地方都能被碾滚子碾到,然后就是推动辕杆沿着磨盘进行顺时针圆周推动。刚开始推动是需要费些力气的,因为刚开始碾,辣椒比较蓬松,阻力大,推动几圈后,蓬松的辣椒角都被压平了,逐渐会用力小些,直至反复多次的碾压,最后把辣椒角都碾轧成辣椒面,才算完成。清扫出碾好的辣椒面,再碾轧下一盘辣椒。如此往复,二三十斤辣椒大概需要一个上午才能碾好。而碾辣椒时,最怕的就是刮风,因为一旦辣椒面刮到眼睛里,红肿流泪不说,眼睛几天都是睁不开的,而且不敢用手去揉擦,因为手上也沾满了辣椒面,越揉擦越辣得厉害,这往往也成为我小时候最怕碾辣椒的记忆之一。碾子碾出来的辣椒面比较粗,做油泼辣子是最合适不过了。论工作效率,与现在的自动化机械是远远没法比较的,但这种浓浓的劳作之情,是任何机械化设备无法比拟的。

实际上,推碾滚子的过程是辛苦而快乐的。大人在推碾滚子的辛苦劳作中,往往给我们讲过往的故事,我们也跟在大人的身后,围着碾盘绕圈跑。记忆中,父亲就讲到这大碾盘的来历。说是1966年那阵子把许多东西都破坏了,当时是生产队集体所有制,毁坏了劳作工具,社员们没法生活了,生产队里决定组织一些年轻力壮的人到秦岭里开采出一块花岗岩做碾盘。那时是没有工钱的,都是计工分。六个精壮小伙子寻找了一片上好的花岗岩,花费了一周时间用錾子、挑杠、八磅锤等工具才把一整块花岗岩开采出来,然后把这一整块花岗岩分割出碾盘和碾滚子两部分。当时没有大型的运输车辆,全凭人力和畜力连拉带拽拖到了生产队,再进行仔细打磨,才打出了碾盘和碾滚子。所以说这座碾盘是千辛万苦弄来的一点不夸张,更是靠劳动人民千锤百炼一錾子一铁锤地敲打出来的。几十年过去了,碾盘和碾滚子上清晰可见当时打磨的纹路痕迹。光是运输这个大家伙,整个生产队的四五十号年轻壮劳力一起上才搬得动。整个碾盘直径约两米二,厚度有六十厘米。当时制作安装这么一个大家伙,几乎是生产队里那段时间的“头号工程”,因为要解决整个生产队农作物的粗加工问题,尤其是水稻、谷子等,全凭碾滚子碾出颗粒,才能进一步加工。林林总总算起来,我们小时候用这个碾滚子碾过的东西那真是太多了,比如水稻、玉米、小麦、高粱、谷子、辣椒、花椒、杏仁、茴香、芝麻等等。记忆里,它不是一座冷冰冰的石头疙瘩,而是生活的一部分。碾盘闲暇时,会经常看到小猫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晒太阳,晒得舒服了,四肢蹬一蹬,伸伸懒腰翻个身继续晒另一面。

碾滚子的旁边是一个粗壮的大核桃树,有八十多年树龄了,枝繁叶茂,粗壮的枝叶覆盖下来足有半亩,太阳直射时遮阴蔽日。成群的鸟雀在碾盘和碾滚子上跳来跳去,玩耍嬉戏。

动物之间是有灵性的。每当有鸟雀在碾盘上追逐时,我家的大花猫一定窜得飞快,也来到碾盘上追逐小鸟。花猫并不是要抓住鸟雀,而是享受这种欢呼雀跃的快乐。鸟儿是有翅膀的,任凭花猫怎么折腾也是抓不住的,花猫只有藏在碾盘底下,趁鸟儿不注意落到碾盘上时,一个飞窜,吓得鸟雀惊慌四散,花猫更是欢快得不得了。有时花猫也玩起了心思,爬上了碾盘正上方的核桃树枝,把枝丫压得很低,匍匐在浓密的树叶背后。鸟儿没有留意,成群地停歇在碾滚子上,花猫从上而下一个飞身跳跃,惊得鸟雀乱作一团,飞上了不远处的电线杆。有胆大的鸟雀,偶尔组团飞向花猫,搞突然袭击,把不留神的大花猫也吓得窜到了碾盘底下藏了起来。

除了鸟雀、花猫把碾滚子当成了乐园,碾盘也是人们聊家长里短的地方。每到人们闲暇时,两个三个地聚集在碾滚子周围,或坐在碾盘上,谈古论今,好不热闹。有纳鞋底的,有剥玉米的,有织毛衣的,有哄孩子的。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一个愉快的下午或傍晚就这么过去了。经常会听见有男人扯着嗓子喊:孩子他妈,把人饿死了,还不回家做饭!这时人群里一定会有人站起来或探出头来,扯着嗓子回复道:把你饿死算球了,省的做饭了。于是大家笑成一团,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的说:“看那谁谁谁,你老汉把你稀罕成啥了,一步都不想离开。”有的说:“呀,把你老汉饿死了你不心疼呀!”还有的大嗓门叫着:“别呀,这么一个壮劳力饿死了多不好,我家还没有劳力呢,不要给我呀。”于是大家笑得更是合不拢嘴。女人都是本分的,过不了一会儿,大家各自散去,或回家做饭,或哄孩子,或做家务。说归说,闹归闹,大家也都没把笑话往心里撂。

后来随着分田到户,机械设备越来越多,自动化程度也越来越高,很少有人再用到碾盘了。碾盘上的碾滚子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推到了碾盘下齐腰深的草丛里,甚至路过的人也懒得瞥上一眼。碾盘,已经成了过去的记忆。它碾碎了许多艰苦的日子,承载了许多劳动的岁月,也记录了劳动的幸福时刻。曾经,是许多家庭养家糊口、加工粮食的唯一工具,也是寄托旱涝保收、五谷丰登的美好祝愿。厚实的碾盘,就像朴实的乡邻,厚重、自然,承载重托而又匍匐前行。几十年过去了,许多岁月里的事情都成了故事,淹没在过往的记忆里。唯有这重达几千斤的巨大碾盘伴随着静卧在它一旁的碾滚子,仍然兀立在大核桃树下,守望着它一次次枝繁叶茂、花开花落、硕果累累。

更为惊喜的是,在遮风挡雨的大碾盘的庇佑下,竟然有一窝蜜蜂嘤嗡在碾盘底下,它们“穿花度柳飞如箭,粘絮寻香似落星;小小微躯能负重,器器薄翅会乘风”,恰似朴实的乡邻,辛苦劳作,在国家建设和社会发展的大好形势下,努力奋斗,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小生活,让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甜。

也许若干年后,岁月已成往事,而碾盘,依然静静地横卧在大地上,记录着历史,承载着记忆。它的骨子里,已经浸透了无数乡邻辛勤劳动和创造美好生活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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