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在北京T3航站楼准备登机前,看到了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呂思清,他坐在一排乘客中间,正在东张西望,很悠闲,又有点百无聊赖。
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您一个人啊?”
他点点头说:“习惯了。”
他也没有随身行李,连个包都没带。身边的空椅上斜靠着一个年头久远、皮子都已经皲裂的琴盒。
“您这招很安全。”我说,“谁也想不到,这么旧的琴盒里会藏着一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我隐约记得他告诉过我,那是斯特拉底瓦里提琴协会提供给他使用的一把名琴。
他当时云淡风轻地说:“价值几百万吧。”
我不懂琴,又怕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也没好意思问他说的是人民币还是美元。
记得那天我和吕思清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就挥手告别。我一边往自己的登机口走,一边在心里羡慕着,这才是最好的状态——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做得足够好,市场、乐迷的认可足以满足一个人对荣誉、金钱、名望的那种健康的渴求,而古典音乐的独特属性也决定这个领域里不会出现太疯狂、让人无法呼吸的追捧和痴迷。
这种刚刚好,让一个人得以气定神闲地坐在一群人中间,不趾高气扬,但也不焦虑、不慌张,怡然自得,内心笃定。
忘了是哪部电影,其中一位老派的英国上流社会女性说,人的一生只应该上三次报纸:出生、结婚和去世,否则就是俗气。这种充满明显优越感的态度有点招人烦,可她的清高并不无道理,因为她的生活圈子和价值观决定了远离大众才是最安全、最体面的生活方式。她的存在感不需要头版、八卦来给予,她的财富、地位、特权已经让她无比优越地存在着。
之前我的朋友Helen发了条朋友圈,原文如下:
我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不是很年轻,但我也没有老。我相信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很久很久,我认为这是我人生最好的状态。在人的一生中,年轻和年老之间的这段时间其实是最长的,也是最好的,是最应该让我们去喜欢的。可是我们确实身处一个崇拜青春而厌弃老年的社会,但若你无论年龄怎样增长都可以打起精气神地活着,你一定会发现,你会活得越来越好,远远地超过青春期的好。
她这段话令我动容,于我心有戚戚焉。
很多读者留言说,人的存在感是自己给予的,我只能说,我有限度地赞同。我努力以自己的方式存在着,但存在感的确也在于他人的评价与肯定带给我的感受,我能做的只是选择在意或不在意这种感受。一个再淡定、再与世无争的人,也需要获得某种认可,不一定举足轻重,但不至于无关痛痒。
我常想,存在感的确是件糟心事,看不见摸不着,它来无影去无踪,难缠、难搞、不好伺候,而且稍有不慎就破碎一地,偏偏它又主宰着我们的心情,高低起伏都看它脸色,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我俩太不公平,爱和恨都由你操纵。这是人生的大考验。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像吕思清,像那位英国老妇人,或者像我的朋友Helen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定义自己的胜败标准。
有一次下飞机到香港,在酒店登记的时候,旁边一位穿无袖连衣裙的中年女性着实吓了我一跳,她的身形很像我采访过的、在新闻图片中看到过的厌食者。她一定能察觉周围异样的目光,但她还是很自然淡定地在那儿办理手续,也没有穿长袖长裤、试图遮住自己的身体,她只是站在那儿,勇敢地接受了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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