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在新乐东关小学时的“蒙师”叫卜民志,生得白皙挺拔,宛如田间道旁一株“小白杨”。卜老师有手绝活儿,就是对于上课分心走神的同学,拿粉笔头随手一掷,不管你在什么位置,常常一击中的——脑门或鼻梁。倏然一惊,带着脸上的白斑站起来,可卜老师却不剋你,而是让你认一个字或算一道题,答对了,可少站会儿,否则得多戳会儿。有个叫李破罐的同学,由于旧鞋前头露着“大拇哥”,遭同学嘲笑,直到上课了还低头瞅自己的鞋发呆。卜老师问明他弟兄多家贫的情况后,便量了他脚的尺寸,用自己的薪水买了一尺布,让自己的母亲给破罐做了一双新鞋。破罐穿上新鞋后,听课可上心啦,小眼瞪得溜圆盯着讲台。有一次,我从桌斗里抽出一张美猴王的小画片偷看,只听“啪”的一声,鼻尖上挨了一“飞镖”,我一惊,腾地站起,弄翻了凳子,同学们哄堂大笑。知道了我的孙悟空情结后,卜老师给了我一本连环画《西游记》,对我讲,孙猴子过去学艺不专心,被批了后好好学艺,练成了大本事,你看后要想想该怎么听课。
因业绩突出,卜老师要调到杨家庄小学当校长了。这消息像炸了马蜂窝,学生们有的哭,有的喊,还有同学去找校长“说理”。我和慧民等几个小伙伴竟天真地以为,把老师的门锁上,他就走不了了。乡亲们听说后找上级,请求“收回成命”。可最终卜老师还是要走了。他走的那一天,乡亲们往他背包里塞满了花生、红枣,梅英大娘、秋萍婶子还让他带上两双亲手做的“千层底”新鞋。我们班的同学更像一群小鸡簇拥着老母鸡一样,送了他一程又一程……
1963年我上高中时,班主任是冯平老师。
我所在的正定一中高中35班是个“精英班”,全是各县的尖子生。有一位老师提议学校成立个“尖子班”,由他带3年,保证高考时5个清华,5个北大,5个科大,5个南开,其余也都是全国一类大学。并立下“军令状”——以党籍担保,如不能完成任务,请组织上开除他的党籍。这位老师就是冯平。他细高个,黄卷发,蓝眼睛,高鼻梁,是个典型的中美混血儿。他与我们的见面话煞是风趣:“我是你们班主任,叫冯平,来源于美国爸爸中国妈,又找了个中国妻子叫许灵,生有二子一女三个小杂交动物。”把大伙儿都逗乐了。
冯老师堪称“教霸”,全区老师搞物理教学测评,他每次都折桂称王。他对我们的学习抓得特紧,也有高招儿,比如,他鼓励我们去各教研组参加有奖“灯谜晚会”,以此催生我们的学习兴趣,奋勇争先。故而在全年级的学习评比中,我班一直独占鳌头。
冯老师还是个体育竞技狂。打篮球,踢足球,都有绝活。对于校内的“体育赛事”,更是要强好胜。瘦削的马维兰是我们班的短跑选手,为了让她在全校田径赛中夺标,他花钱买罐头给她增加营养。比赛那天,马维兰一听枪响,如箭离弦,以13.9秒的成绩摘金。我班与前冠军班33班乒乓球团体决赛前,33班班主任柏老师向他“挑衅”道:“老冯啊,挂个免战牌吧,我班有全校冠军王沛然,谁也打不过。”冯老师反唇相讥:“先别吹大泡,赛场上见分晓。”决赛时,我第一个上场,对方派出王沛然,由于我打法怪异,弄晕了王沛然,结果爆了冷门,2:1胜出。我班乘势进攻,顷刻锁定全局。在旁观战的冯老师向柏老师做个“鬼脸”:“怎么样柏先生,牛皮吹破了吧!”赛后,他没让我们三个在食堂吃晚饭,而是买了一包馒头,带我们到他宿舍,打开两筒肉罐头,让许老师做了一锅鸡蛋汤,重重地“犒劳”了我们一顿。
1966年初春,一场暴风雨从天而降,冯老师也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当批斗者质问遍体鳞伤的冯老师以后还敢不敢用反动学术思想毒害学生时,他抬起头来一字一板地说:“我还想当老师教学生成才,可惜我那一班好学生今年升不了大学了。”
1969年我离校返乡后,心里一直牵挂着这位可敬的师长,却不知他去往了何方……